短篇小說:〈如同〉

〈如同〉

夕陽西下,大部分的公司都已經下班,大批下班人潮湧上街頭。中島市每條大馬路上都塞滿了車,早些年建成的BRT系統也擠滿了人,輸運了大批人潮,雖然大家一直認為捷運更好。

杰軒右手提著今天晚餐的材料,肩上還背著沉重的公事包,左手牽著剛上完鋼琴課的小女兒莉雯,不過杰軒都叫他小辮子,因為他一定要綁好辮子才肯出門,搞的他常常為了綁好辮子而上學遲到。小辮子滔滔不絕的講述今天一整天在學校裡發生的事情:從坐隔壁的小盧忘記帶橡皮擦,到午餐吃了很好吃的番茄炒蛋,一直到剛剛鋼琴課老師稱讚他談的很棒,一整天發生的事情都鉅細靡遺的告訴杰軒。

「爸爸,我想吃甜甜圈!」小辮子經過一間麵包店時,看著展示窗裡排列整齊的甜甜圈。他最喜歡吃甜甜圈了。

「小辮子啊,」杰軒蹲了下來,看著小辮子,「你還記得泰迪熊說什麼嗎?」

「一個禮拜只能吃一次甜甜圈……」小辮子嘟著嘴低下頭,有點不太服氣。

「乖啦!」杰軒摸了摸小辮子的頭,「不然吃麻花捲好不好?泰迪熊沒說不能吃唷!」

「耶!爸爸最棒了!」小辮子緊緊的抱住杰軒。

杰軒挑了一個最大的麻花捲給小辮子。小辮子接過麻花捲,開心極了,杰軒都還沒拿到發票,麻花捲已經缺了一小角,讓店員看了都覺得很有趣,偷偷的私自笑著。

兩個人緩緩的走過中島市最大條、車水馬龍的唯善園道,與附近踏著急促步伐的行人和呼嘯而過的車輛形成強烈對比,感覺他們兩個人是生活在另一個平行世界,那些人車與他們完全無干。

「蕭先生!好久不見啊!」杰軒的鄰居在家附近的便利商店跟他們打招呼,「唉唷!時間過得真快,小辮子都上小二了!想當初他剛被你們領養的時候,是多麼可愛!」

「對啊!趙先生好久不見了!」杰軒笑著回答,隨即轉向小辮子,「快跟趙叔叔問好!」

「趙叔叔好。小辮子現在也很可愛喔!」小辮子又嘟起他的櫻桃小嘴。

「哈哈!好好好!小辮子一直都很可愛!」鄰居摸了摸小辮子的頭。

他們在便利商店門口聊了一陣子,直到小辮子吵著要趕快回家,因為他最喜歡的卡通就要開播了。

進門前,杰軒順便開了信箱把信件取走,不過他沒有仔細看到底有哪些信寄來,畢竟他沒有多餘的手可以拆信。

杰軒隨手把信和公事包丟在餐桌上,旋即提著食材進到廚房裡煮晚餐,而小辮子則是直接把書包背著,坐在電視機前面開始看卡通。杰軒總是希望小辮子讀書能夠有追卡通這般的耐心和積極度就好了。

鈴……鈴……電話響了,小辮子兩眼視線緊盯電視上的卡通人物,手摸到了電話把它接起。

「喂?嗯,我在看卡通。……」小辮子用像是答錄機般音調平平的講電話,「有,我在學校有乖。……嗯,我也愛你。……好,我會叫爸爸來聽電話。爸-爸-!有-電-話-!」

「來了!」杰軒從廚房裡匆匆走出來,接過無線電話的子機,「喂?啊!親愛的……」

杰軒邊聽電話邊走到餐桌邊坐下,開始看成堆的信件。電話費、水費、電費、瓦斯費、……

「啊?你今晚不會回來吃飯啊?真可惜,我買了你愛吃的生魚片耶……,好吧那明天再吃。」杰軒有點惋惜,不過現在在他手上的這封信引起了他的興趣,「欸,親愛的,我收到了熱帶大學校友會寄來的『校友回娘家』的邀請函,要在操場上開桌宴請校友和家人,要不要我們全家一起去?」

杰軒繼續翻著那封信,信中寫著希望校友們在周六前回覆。

「什麼時候啊?我看看……下個月中旬。」杰軒開始把玩那封信,「不會奇怪啦!一起去嘛!還記得我大學時候的那個死黨嗎?他一直很想見你耶!好嘛、好嘛……耶!那麼我就回覆說我們一家三口會去囉!嗯……好,愛你。早點回來啊!」

杰軒掛了電話後,立刻打給校友中心回報他們一家三口將會參與這個盛事。

「小辮子,下個月我們要一起去爸爸以前的大學喔!」杰軒抱住正在看電視的小辮子。

「烤焦了。」小辮子眼睛還是黏著電視,像答錄機般說話。

「什麼烤焦了?」

「烤箱裡的烤雞腿。」

「啊幹……」

那天晚上的餐桌上,出現兩隻幾乎變成黑炭的「終極炭烤雞腿排」,不過小辮子跟杰軒還是硬著頭皮把焦掉的部分刮掉之後吃光。兩人邊吃邊苦笑看著對方。

幸好有人夠幸運沒吃到這一到菜,杰軒的心裡滴咕著。

「各位校友們!歡迎回到你們的母校──熱帶大學!」主持人站在台上說著,杰軒一家三個人跟著其他人一起走到操場上,而操場上已經擺好了數十張大圓桌,隨時準備好要開宴!

杰軒到處尋找著跟他同系級的那桌,幾乎把操場繞了一大半才找著,小辮子已經有點不耐煩,一看到椅子就直接坐了下去。

「唉呀!這不是蕭杰軒嘛!」原本坐著、戴著眼鏡、瘦瘦高高的男子站起,「還記得我吧?」

「柯宇多!」杰軒興奮的抱住他,「你化成灰我都認得!」

「這是……?」柯宇多指著小辮子。

「哦!這是我領養的女兒,叫他小辮子就可以了。然後這是我親愛的,從大學以來始終如一!」杰軒驕傲的說,「親愛的,這是我跟你說過我大學的死黨,變態的那個。」

「什麼變態的那個!」柯宇多打了杰軒一下,「久仰、久仰。」

「很高興認識你。」

不用多久的時間,本來空蕩蕩的操場迅速的擠滿了人,這讓杰軒想起以前在操場上跳大會操的蠢樣,而小辮子則是一直吃著面前的花生。杰軒的這桌算是很早坐滿的,都是多年不見的老同學,很多人都是在畢業後就沒什麼再跟彼此聯絡了。

「嘿,偉大的杰軒班代。」其中一個同學叫,「結婚了沒啊?」

「早就結了啊!我這不是連女兒都帶來了?」杰軒用手肘推了推小辮子,「快跟叔叔阿姨們自我介紹!」

「大家好,我叫莉雯,不過叫我小辮子就可以了。」小辮子傻楞楞的說。

「怎麼不帶老婆來呢?」另一個同學問。

「有啊,我有帶。」杰軒不急不徐的說。

「在哪裡?我們想看!」同學們開始起鬨。

「這裡啊。」杰軒指著坐在小辮子另一邊的人。

「咦?男的?」同學們除了柯宇多沒有太大的反應外,其餘都張大嘴巴。

「嗨?叫我泰迪熊就可以了。」

「所以你……」

「嗯啊,我是同性戀。有怎麼樣嗎?」

杰軒的這桌頓時僵掉,沒有人敢亂動,好像只要一動就會被槍斃一般。

「這是不對的啊!」一個有深厚信仰的同學說,「你們這樣怎麼教育小孩?小孩需要媽媽!」

「同學,我會幫我的女兒換尿布,我也會幫我們家裡的人煮菜。」杰軒開始辯論,「食材都是我買的,房子都是我掃的,衣服都是我洗的。媽媽們不也做這些嗎?」

「小孩會錯亂!他要怎麼稱呼你們?爸爸一和爸爸二?太可笑了,這……」

「我叫他爸爸,」小辮子插嘴先是指著杰軒,隨後指向泰迪熊,「然後我叫他泰迪熊。」

「小辮子,你不覺得你需要媽媽嗎?」那位同學問。

「不用。」小辮子很堅定的說,「而且別人只有一個爸爸,我有兩個,多酷啊!」

「孩子……你不懂……」那位同學想要繼續講。

「夠了,他們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?況且民法都已經修了多久了,為什麼你還在糾結一父一母呢?」坐那位同學隔壁的另一位同學說話了,「還有你看看小辮子,當初不就是被這些『一父一母』拋棄的?要不是有他們,小辮子不知道還會不會在孤兒院?」

「可是……」

整個晚上,杰軒一家的周圍都在爭執他們家的組成是否是對的,讓他吃的很不開心,連小辮子都有點沒胃口,反倒是泰迪熊似乎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,繼續吃的很盡興,完全不管那些你來我往的辯論。

最後一道菜上完後,杰軒便拖著一家人直接離開,連最後的大合照也懶得去拍,應該說,他不屑與他們合照。

「親愛的,你的心情好像很糟。」泰迪熊手握方向盤,車子往中島市的方向奔去。

「當然啊!想不到還有這麼不能接受同性戀婚姻的人!」

「宗教嘛,別在意。」

「爸爸們……」坐在後座靜默很久的小辮子突然說話了。

「我以為你睡著了?」杰軒伸手摸了摸後座的小辮子的頭,「還要很久才會到家唷。」

「我只是想說,謝謝你們給我這麼溫暖的家。」小辮子抱著他最愛的狐狸玩偶,「我愛你們。」

「乖,我們也愛你。」杰軒滿足的轉頭看著小辮子眼皮漸漸的闔上,睡著了。

車子在月光下奔馳著,跟著其他數十萬輛的車同走在這條高速公路上,繼續往各自的目的地前進。杰軒的車跟別人的車子沒有太大的差別,甚或是沒有差別,只是月光照在他們銀白色的烤漆上,格外顯得亮眼。

「泰迪熊,愛你。」

「欸,杰軒,我們消夜要吃什麼?」

「你……!」杰軒氣的說不出話來。

「噓……小聲一點,小辮子睡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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支持婚姻平權、支持民法972修正案

一般人如同同性戀,都是人

同性戀如同一般人,都有組織家庭的權力

歲末,2013

歲末,2013

 

一轉眼又到了十二月,2013年就要結束了,又到了開始感嘆時間為什麼過得這麼快的時候了。除了思考這種沒有意義的問題的同時,也會思考一些比較有意義的問題,諸如:今年得到了什麼?今年失去了什麼?明年該把握什麼?明年該改正什麼?

而我今年得到了什麼?我又失去了什麼?我明年該把握什麼?我又該改正什麼?

嗯,這真是好幾個難以回答的問題,乾脆就不予完整回答,只簡略的講一點,反正答案我心知肚明就好,且有些事情我不太想再講太多。你我都知道,某些回憶是很痛苦的。

總結今年,依我目前的心理狀況為立足點來回顧(是的,心情的好壞會影響),我今年得到的少於失去的。好多次差一點失戀,一次差一點失去一條命(不是我的命),真的是有驚無險,至少保持住了一點去年打拼下來的成績。不過,失去了朋友/好朋友數個、越覺孤單這件事,反倒是影響我評斷今年得與失的最大因素。但在此點到為止,反正都已成定局,多說無益,少說無害。

人常言,揮揮衣袖,人世間的東西死後什麼都帶不走,而今年的任何人事物我似乎也帶不走,只能停留在2013年的時空之中。

我相信,好運與壞運總是有個平衡:一下子得到太多好運,一大堆的壞運會立刻緊追上來壓死我。今年我很順遂的度過了大半年,下半年雖然好事不少但也有很多令我煩躁的爛事,尤其是年末的這兩三個月,像是好運用完了只剩下壞運可以用。

同往年,今年的我也成長了,不管是正面的成長還是負面的成長,總之有進步就是了。而我讓我體悟最深的只有三個道理:珍惜所有、不要想太多和不要對別人太好。

三月的那件事之後,才懂得了什麼叫做「失去才懂得珍惜」。雖然到最後我沒有失去半點東西,只是很驚險的「差點生離死別」,但這個震撼教育已經足以把我沉沉的敲醒,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,更不要不懂得珍惜。

至於不要想太多,啊就那樣,別想太多,想多了誤事。不過這件事對我來說很困難,東想西想胡思亂想的老毛病根本改不過來。

不要對別人太好則是說來話長。我弟問:「對人太好,我得到什麼?」思考了之後、經歷了某些事情之後才發現,答案並不是得到一張好人卡。有時候甚至是什麼都沒有得到、連張好人卡也沒有,更有時候還丟掉了一些東西、換來了心裡的受傷。So, what’s the point of being good to others? Hurting myself? 到此為止。

好了,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,帶不走的就留下,那麼展望一下明年吧。

展望其實也沒什麼好展望,不也就那些希望可以歐趴、希望可以多睡點覺之類的微小願望,拯救世界什麼的願望就免了。還有一個根本希望到快要爛掉、每年歲末總會期許自己的願望:明年開心一點,今年還是要依循往例照樣的來說一下。做任何事情都要開心,那件事情才有意義,反之,那就乾脆別做了,免得活受氣。

別再做錯事,別再不開心,別再想太多,別再不珍惜,別再對別人太好。

給,2014年的蕭愷。

 

蕭愷
2013.12.15 於府城